bazaarnie

倾听他们自己

【李庆x尤长靖】扬城记事 完整版





“开门!”


牢狱的铁门被外头的人砸得哐当哐当的响


阿靖嫌恶地皱着眉头 将手心的葵花籽丢在木案几上 不耐烦地拍拍手 起身开门


他慢吞吞地转着钥匙孔 似是故意一般 


惹得门外头的人骂骂咧咧 不时用脚踹一下铁门


向内侧拉开铁门 阿靖迅速侧身 紧贴墙壁 


生怕和那些人有一点接触 他悄悄抬起眼 却刚好撞上中间那个人的目光


李庆脸上还糊着泥巴和血水 灰头土脸的 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让阿靖响起家里那只黑犬 每次看到肉骨头时格外锃亮的黑豆眼睛


李庆也在瞧着他 他这个人呐 


就算是被抓到局子里 嘴上也不消停 


他毫不忌讳地打量着 艰难地扯一扯伤口结了痂的嘴角


“哟 现在的条子都长这么好看?”


不知为何 一句话正戳中阿靖痛点 


他猛地抬起头 狠狠地剜了李庆一眼 沉声吼道


“闭嘴!”


还没等李庆反应 倒是压着他进来的那些小警察们一个两个叽叽喳喳开了口


“听到没 人家让你闭嘴”


他们的语气中满是讥讽的笑意和恶俗的调笑 


笑得开心了 就一拳砸在李庆的背上 压得他又往下矮了几分 


李庆驮着背 一双手臂被人反压着 还不忘抬起头冲阿靖灿笑着


“嘿 小哥 我是李庆 今后还请您多多照顾了”










待辅警们走后 牢狱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牢房不大 锈了的铁栅栏隔出两个狭小的空间 


这牢房许久无人住过 棉被捂出了一股子霉味 


床头灯闪了几下也灭了 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李庆活动活动酸痛的手臂关节 双手抓住棉被 往空中这么一扬 


噗啦啦 灰尘和着棉絮 纷纷洒洒 


阿靖见状 皱着眉 捏着鼻子赶紧向后退了几步 避得远远的 生怕有什么沾染到自己


李庆却没躲过 正中一击 捂着嘴巴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牵连的 整个身子骨都疼 


阿靖却是无动于衷 紧紧捂住口鼻 倚靠着铁门 有多远躲多远


滋滋地砸砸嘴 李庆吸着牙立起身子 


就瞧见阿靖这幅样子 觉得颇为有趣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得了天花还是什么会传了旁人的可怕病症 


想着想着 他突然笑了 嘴角扯破了痂 点点红色蔓延开来 给灰灰的面色上倒是增了一份色彩


“您...该不会是有钱老爷家的小少爷吧”


像是要验证一番 李庆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


脸蛋白里透红 跟那刚出笼的白馒头一样 


紧缩在警服袖子里的手指修长 看着也没什么茧子 保养的不错 一看就是没做过活的人


关键是呐 那一双眼睛 跟那明镜似的 


比他在先生家里看过的大珍珠还亮晃晃的


“哼”


阿靖听了这话 不屑地哼了一声 


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重新坐回到木椅上 


椅子上铺了软软的羊绒垫 他舒舒服服地挪了下屁股 寻了个最得劲的位儿 懒懒地翘起二郎腿 抓起刚剩下的瓜子 放在嘴里 漫不经心地嗑着


“咔嚓”


李庆就这么隔着栅栏看着他 


他搁在上面的小腿儿虚虚晃晃地在空中点着 


嗑瓜子时露出一对小小的兔牙 


看他的样子 恐怕早就熟能生巧 嗑出诀窍来了 他上下牙齿一合 粉舌一卷 就迅速将皮儿吐了出来 而那果仁已是进了肚 


腮帮子鼓鼓的 倒还真像一只小兔子呢


李庆暗暗观察着 觉得可爱得紧 轻笑一声 


随即转过身继续去收拾自己的床榻










出人意料的


虽然相见的第一日 两人为数不多的对话都算不上友好 可后来的日子相处得倒也和谐


阿靖每天准时上下班 开了门 


瞧见那李庆早就醒了 乖乖地端坐在床头等待他来投喂


下班就熄了灯 李庆也用气味不太好的棉被蒙住半个脑袋 沉沉睡去


其余时间 阿靖吃吃小食 李庆看他吃 


偶尔没来头的搭上几句话 


阿靖这小子会吃 中式的 洋人的 


街头巷尾的美食都教他给寻了来


有时他看得馋了 自己也吃腻了馒头咸菜 


还会变法子央着阿靖给自己改善下伙食 


虽然避不了冷嘲热讽一番 


但有时他被自己缠得烦了 也会给自己顺手捎上


久而久之 两个人关系亲近了不少 话说的多了 了解的也就多了 










李庆觉得阿靖也算得上是个可怜人


他本是城东钱庄小少爷 正儿八经的嫡子


可那老爷子偏生是个宠妾灭妻的主儿 


带了个出身不干净的姑娘 抬了姨娘 


疼起来无法无天 气得夫人着了病 


而阿靖自己也不争气 经营之道比不上堂兄弟 


也没个什么远大理想 一门心思追求上西洋来的洋曲儿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 终了 枕边风一吹 


阿靖被老爷子一脚踢进了警署 捡了个辅警的职位 


可虽说他不受父亲宠爱 但好歹也是母亲娇养着长大 


细皮嫩肉 读书多 还跟着洋人师傅学了阵子 


身上自然有股子清高气儿


瞧不上那些整日喝酒吃肉讲荤段子的糙老爷们 同事相处不愉快 又不受上司喜欢 


就给贬到来守这荒废久的牢房


李庆呢 经历也算得上传奇 


孤儿出身 长大后在城内摸爬滚打 什么都干


但他运气也好 大概因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入了贵人眼


去年年末跟了扬城青帮的吴先生 在手底下讨碗饭吃 


可这世道哪有免费的白饭吃 


这不 前段时间城东洋行被人一把火烧了 上头重视的很 


可其中利害关系也牵扯得多 查来查去 就抓来了李庆这么个替罪羊 扔到这儿来 说是避风头 开春就接回去


虽然是不太体面 但好歹也是承了主子的人情


李庆也没想多久 头脑一热 就应了


当李庆向阿靖说起自己的经历时 还颇有些自得


向他飞去了个眼神 昂着语调说


“等开春我出去了 我们可要去鸿雁楼好好的吃一顿”


语音刚落 隔着铁栅栏 李庆就要去拍阿靖的肩膀 


他蹙着眉头 灵巧地躲过袭来嫡的大掌


看李庆停在半空不知所措的手 觉得有些许尴尬 只得敷衍性的 勉强扯扯嘴角 朝他抛了个还烫手的糖炒栗子


“快吃吧”


李庆也不矫情 伸手一抓 正巧将栗子握在手心 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开口 微微一用力 啪嗒一声 里面泛着金色油光的栗子就蹦了出来 直接被丢进嘴里


他嘴里嚼着栗子 目光胡乱打量着简陋的牢房 含糊不清地问道


“你就打算这么一辈子都当个...小警察”


条子两个字差点就脱口而出 绕了几个圈 才换成了小警察


阿靖透过从高窗上洒下的阳光 看见从李庆嘴里蹦出的点点唾沫星子 嫌弃地朝远离他的方向行了几步 手做扇子不停挥着 巴不得将这一片空气都换了才好


美食都堵不住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以为他没听清 李庆赶紧将碎烂的栗子囫囵吞了下去 靠近了几步又重复了一遍


瞧他靠近 阿靖反射性向后退了差不多的距离 双手抱臂凉凉地斜眼瞥他


“不好吗”


李庆也是会看人眼色的 无可奈何地撇撇嘴 嘴里絮絮叨叨


“好啊 但等我出去了 一定好好效力 争取手底下也收十几个小弟 让我也尝尝做大哥的滋味”


他美滋滋地想着 也不顾及面前这人与他立场相悖 就这么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阿靖歪头瞧着他 他眼里亮晶晶的 似乎盛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愿景 


这样的光芒 曾经 他也是有的


在心底叹了口气 难得的 他没有反驳 而是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


“嗯 你会的”








“小白脸”


待那些人的脚步渐渐远了 阿靖才捂着被踹得生疼的胸口 


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 靠在墙上坐着喘气儿


他攥紧了手心里拼命护住的牛皮袋 


颤着手举到眼前 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个小口 


糕点的热气直直地冲向他的面颊 一时间眼睛被水汽熏得有些发酸


他眨巴两下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 才咽下了心中的那股子不甘与委屈


可那些人的声音总回荡在他耳边 喋喋不休


头顶阁楼的晾衣架上有两三只鸟盘旋 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可在阿靖耳朵里听来 喳喳喳 分明是在喊他


“小白脸 小白脸 小白脸”


眼底渐浮上红丝 脖颈青筋凸显 


“啪”


有人扣住了他的手


阿靖怔了一瞬 回过神瞧见那张嬉皮龇牙笑着的脸 面色却是更沉


“你怎么出来了?”


李庆弯着腰 侧过身子朝后面的人努努嘴 


“昨天吴先生就派人接我回去 说连夜走免得被人瞧见对你们警局也不好”


闻言 阿靖怔了怔 他原以为那只是安抚的谎言 没想到却真来接人 那...


“不过啊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 我想着总要和你告个别 所以就在这儿等你”


可没想到 却不慎撞见他被人欺负的场面


这句话 李庆憋在心里 他自尊心强 肯定不想让旁人瞧去他这副狼狈模样


阿靖默默听着 无言地将手缩进外套衣袖里 


低下头 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落了灰尘的皮靴尖 可身子却自然地向旁挪了一寸 刚好留了一人大


李庆似乎也习惯了他这幅神情 也不扭捏 


甚至心生欢喜 径直在他身边坐下 屁股还朝他挤了挤


“靠点边儿 给大哥留点座”


“哼”


微不可闻的 阿靖从鼻腔深处轻哼了一声 


嘴唇不自觉地微嘟 颇有些不满撒娇的意味


李庆侧过头 离远了瞧他


一张白净的小脸藏在乱糟糟的头发和宽大的警帽下 脸颊蹭了灰 


细看还有打架蹭破的皮和红痕 露出的脖颈肌肤大概因为刚刚挤压用力 留下了通红的一片 


红和白相印衬 让李庆想起夏天的荔枝 只不过多食了几颗 就从嗓子里开始冒火 莫名地燃到心底去


这一看 竟看的有些痴了 过了好一会儿 


李庆才反应过来 摇摇脑袋 企图赶走不合适的想法 他挪了一大步 紧挨着阿靖 长臂一揽 将他还未长成的瘦弱娇软的少年身子括于自己的臂弯之下 然后重重地拍打他的肩头


“以后我给你当大哥!谁敢欺负你 给大哥说 大哥去揍他”


阿靖没说话 也不动作 眼神直愣愣地盯着牛皮袋里的精致糕点 表层的糖霜有些洒了 落在纸袋壁上 细密像雪霰


“啪”


突然 他一把将纸袋塞进李庆怀里 背脊微微一弯 趁着李庆没反应以来 呲溜儿一下钻了出去 


“快走吧 别来烦我了”


李庆怔怔地盯着阿靖渐行渐远的背影 


小孩儿走路还不利索 大概有伤 腿脚一拐一拐的 看起来倒像是一只刚学陆地行走的旱鸭子 


他觉得有些好笑 本想追上去好好打趣一番 可清晨的风太过调皮 携着纸袋糕点的香气入鼻


“杏花坊的水晶糕”


前几日这小子说新开的杏花坊的水晶糕味道好 排队的人可以排满一整条安悦街 自己也馋 顺嘴提了一句改日也要尝尝 当时他还嘴硬 说自己不要去排那么长的队 却想不到没过几天还真买来了


他笑骂了一声浑小子 也不介意 直接大大咧咧坐在地上咬起了刚出的还酥软的水晶糕


啧 真甜 就跟阿靖那小子一样 表面酥脆 其实内里又甜又软


他津津有味地尝着 每吃几口就要放声笑那么一下


也是 谁能想到呢 蹲了次局子 还遇到个这么有趣的人








大概这次李庆的舍身而出真让吴先生刮目相看


下次阿靖再见到他时 李庆身后已经跟了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弟 恭恭敬敬地喊他“庆哥”


他们二人也没想瞒着 只是这次主客反转


李庆成了那个东奔西跑买吃食的人 


最初他还亲自跑来送到阿靖手上


只是后来渐渐事情多了 他就托手底下的人送来


时间长了 阿靖每每咀嚼糕点时 都要在脑海里将李庆的样子临摹一遍 生怕时间长了 这人就从自己脑中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此刻的他正重复着这个活动 春天都过去了 也不知道他胖了还是瘦了 


他这么想象着 笑容就溢了出来


“丁零零”


电话响了 打断了他的思绪 阿靖放下未吃完的冰糕 拿起了听筒


“阿靖啊 车在巷子口等你 来局里一趟”








阿靖推开局长办公室 突如其来的冷气直扑他而来 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早几日他就知道 姨太生了个大胖小子 老爷子老来得子 心里欢喜得不得了 


母亲整日郁郁 意难平 备受折磨 好不容易下了决心 决定与父亲和离 可惜若是后半生依靠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大概衣食都成了难事


母亲也没法子 整日憋在家中受气 前几日回家时 望着她日益消瘦的脸颊 和藏在发髻后的白发 


他第一次有了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思


如今 机会就摆在面前 


李庆替先生做生意 行事大胆 


可却得罪了租界的贵人 那头暗里向警局施压 要求下逮捕令 


阿靖突然从背后泛起一股子凉意 直直地朝心口蹿


这次凶多吉少 听局长说 先生那边表示不再插手 


所以 李庆这次不是被警局抓住 严刑拷打下也就能剩下一口气 要么就是仇家听闻风声 暗地里除了他 命都留不住


阿靖握紧了别在腰侧的枪 听说是最新款 膛里已装满了子弹 沉甸甸的 让他的脚步都挪不开


他心里一团乱麻 闭上眼睛 想要平定心绪 可母亲的模样总在眼前晃 她发髻散乱 银丝披在肩头 她朝自己哭喊


“阿靖 救救娘!”


阿靖的睫毛颤抖着 扣住枪身的手渐渐收紧


反正都要死的 不如...不如...








后来 道上的人都知道先生身边换了人 


有人问起庆哥去了哪


只有帮里的老人才唏嘘长叹一声 


那个傻子被人用一盒水晶糕骗了去赴鸿门宴


被个弱不禁风的小狱警一枪毙命


连尸首都没留下 


有当年跟着庆哥的人又说


都是一张嘴惹的祸


错在 不该好吃嘴 为了一盒水晶糕连夜赶去


不该应白眼狼的一声“大哥”


更错在啊


这张嘴话说的太快 真心一下子就从嘴里溜出去了 后来就再也没收回来




又有听热闹的新人问 那小狱警呢


得了租界贵人的青眼 娶了留洋贵小姐 带着和离的母亲一家搬离扬城 定居海外 再也没回来过








阿靖常常做梦 他梦见


那夜 乌云很重 掩了月亮 没露出一点光


牢房里没开灯 只点燃了一只蜡烛 忽明忽暗


那人捧着水晶糕 碎渣糊在嘴角 笑着对自己讲话  讲了什么 他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人嘴不停 


碎末渣子混着唾液沫在空中乱飞  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盯着自己 一瞬也不移开


不知为何 他有些许发怵 不敢去与他对视


他听见自己开口


“大哥 转过身去”


那人先是微愣了一瞬 随后乐呵呵地笑着 转过了身子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你终于认我是你大哥了”


后来 


水晶糕撒了一地 零散摔在地上 


他看着它们有白色慢慢被沾染成红色


红的惊心动魄 像是过新年时大红灯笼一样


他听见自己低低笑了一声


“大哥 谢谢你帮了我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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